盛元博头皮发麻，两眼一黑，脚下一个虚晃，几乎要扶住墙才能站稳。

“我真的，不想懂。”

偏偏张文静还一脸过来人的慈爱表情，伸手拍拍他的肩，语重心长：

“庸俗。你要学会用艺术的眼光去看世界。”

外头庭院中春风拂过，路过的乌鸦“啊啊”叫了几声。

盛元博看着叭叭着小嘴，胡说八道的母后，

一时有些恍惚。

小时候，自己和父皇母后，竟是这样快活相处吗？

张文静突然想起，平时盛元博不会这时候过来，

“对了，你怎么这会儿来找哀家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盛元博有些局促地笑了笑，低声道：

“儿臣想着……好像很久没陪母后用膳了。正好今日无大事，想与母后一同吃顿饭。”

张文静一怔，

虽然，人生就像打电话，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，但哀家不想挂。

所以，

“……不必了。”

她语气温淡，“哀家一个人吃得惯，也挺好。”

殿内静了一瞬。

张文静没有看他，只轻轻抬手拨了拨袖口上的褶皱，

极力在掩饰着此刻不该出现的情绪。

过去的阴影又一次浮现在张文静眼前，

上辈子的记忆本就没有消退，一切历历在目，

张文静知道现在的盛元博不会做那些事，

但那一口口被他喂下去，又因吞咽不及时而吐出来的记忆，又一次被盛元博给提醒了。

她眼底波澜起伏，终究只是淡淡一笑。

“陛下若饿了，回暖房和皇后一起用膳吧。哀家习惯一人用膳了。”

盛元博望着她，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。

他想说点什么，唇动了动，却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刚刚轻松快乐的聊天，好似不存在一般。

他看得出来，母后的笑意之后，藏着一道无形的墙。

他不知那堵墙的来处，

但他和母后他们之间，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距离。

“那……儿臣告退。”

他低头，声音轻了许多。

方才盛元博转身离开时，脸上那一瞬的失落，那双略显垂落的肩膀，张文静看在眼里。

可她真的做不到。

张文静微微点头，并未挽留。

殿门轻阖，风自帘外穿过，带起桌上那卷《向天露鸟图》边角微微一卷。

张文静伸手轻轻抚了一下，那小孩肚皮上用炭笔画出来的肉褶线条。

那年盛夏，盛元博三岁，

先帝坐在石阶上，衣衫随意，发丝未束，眉眼中常带笑意，捧着一块西瓜给那小崽子吃。

她席地而坐，也是笑得开怀。

宫人们退得远远的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，

小元博吃着西瓜，满脸汁水，一边摇头晃脑地比着胖嘟嘟的中指，“娘亲，画啵啵，啵啵是大男子汉，很霸气。”

看儿子逗趣的模样，

她笑得直不起腰，先帝也忍不住大笑出声：

“静儿，画吧，自己儿子，尽管折腾。等将来咱们老了，把这画给九五之尊的儿子看看。”

张文静一边笑一边落笔，那时候她不再是权倾朝堂的皇后，只是一个女人，坐在夏风中，陪着自己丈夫，画着自己孩子。

她画得很快，几笔勾出轮廓，神采跃然纸上。

她画完那一刻，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
他正托着腮望她，嘴角还挂着没散去的笑，眉眼温柔得不像平日威严的帝王。

“夫人比那群御前画师，画得都好看。”

他说得认真极了，语气中竟带着点少年人的炫耀与宠溺。

张文静那时没说话，只是回了他一个灿烂微笑。